下一秒。
咔嚓!
整个人被少女从地面利索地提了起来,胸口肺泡处再度多了一枚削薄锋利的竹片!
“……”
白玉般细腻的竹片上,流淌着一缕缕鲜红的血。
天空中,皎洁的月光恣意挥洒,红白相互映衬,衬得那一方灰败的皮肉,像一副年岁久远褪了色的山水画。
残败且破落。
李管事瞪圆了眼,脸上的表情,似是难以置信!
他无比惊惶地望着莲庆,嘴里仿佛还有许多话要说,可渐渐的,随着胸腔处的痛楚愈来愈剧烈!
所有未来的说出口的千言万语……最终,化为了满腔怨怒!
因为,不管他如何用力,嘴张得老大,却是连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包括最初的‘唔唔’声,也都发不出来了。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件事,令李管事心中的绝望,瞬间如开闸的洪水般,向外狂涌而出!
那就是——
为何时间都过去这么久了,他的贴身小厮,怎么没有跟侯府护院过来寻自己?!
……
……
正当他满心疑惑之际。
耳畔,倏地响起少女如同鬼魅般的轻笑声。
“管事大人,有件事,我先前一直忘了告诉你。现在,终于想起来了。”
说到这儿,少女顿了顿,故意买了个关子。
接着,神色冷淡的继续补充道。
“……那就是,不用等了!你的贴身小厮跟你一样。”
“每个你出去享乐的晚上,他都会去对门冬儿姑娘那儿快活。”
这件事,莲庆之所以知道。
归根究底,还得多亏了侯府后院那一干丫环嘴碎无聊时的八卦。
说完这两句话,她微微弯起唇,笑着静静欣赏李管事那张毫无血色的脸,拿竹片轻轻拍了拍。
又蜕变成最初那一副表面言笑晏晏,实则冷硬残忍地模样。
仿佛刚刚那个因未婚夫有了新欢,心神一时失守的少女,只是一出海底捞月般的幻觉。
不过。
莲庆一直也很清楚。
这个世间,本就没有什么东西是永恒的。
对于君陌人,她的心中,今时今日早已全无怨恨。
之所以想退婚。
无外乎,是为了了结地下娘亲的心愿,同时,还给彼此一个自由罢了。
她相信……当年桃花树下,那个笑容纯真眼神明亮的少年对自己许下诺言的时候,是真心的!
而当他背弃诺言,喜欢上别人。
比如,喜欢上那个伍姑娘想娶她的时候。
同样……也是真心的!
……
……
一直以来,苦苦等待的希望,被莲庆三言两语,轻描淡写否决掉了。
李管事脸上顿时写满了怨恨愤怒的情绪!
然——
肺泡被捅穿,呼吸渐渐越来越困难,惨白的面皮,因为大量失血,已经隐隐泛起了大块大块的青紫色。
死亡的阴影,如同一张钉满了尖刺的大网,将他整个人用力裹在里头。
那一根根锋利的尖刺,更是无情而狠厉地扎进他的皮肤跟血肉。
身体里边,每一根骨头疼得发抖发颤!
偏偏,连半句痛苦的呻—吟都发不出来,这种状态,直叫他生不如死!
截止到目前,有一点,李管事近乎快要想破了脑袋!也还是想不明白!
他何时有对眼前的小奴下过杀手吗?
以至于,她要用如此残忍的法子杀死自己?!
“……”
莲庆沉默地瞄了他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
没有解释。
也懒得解释。
毕竟,要杀他的理由太多了,要说的话,一时半会儿,定是说不完的。
接着,莲庆松开手,再次将李管事抛到了地上,顺带抬起头,看了眼天空中那渐渐黯淡下去的月光。
然后,转身。
面朝着不远处某只一直待命,默默趴着的大黑物……
轻轻招了招手。
院中,忽然响起两声欢腾的犬吠。
某只庞大的黑色生物,撒开四肢拼命摇晃着尾巴,兴奋地朝她奔了过来。
奔跑的速度极快!
步调矫健轻盈,长长的黑色鬃毛迎风飒舞,嘴巴大张着,鲜红的舌头露在外面。
汪汪汪汪汪,不停地叫着。
听上去,似乎高兴地不得了!
这叫声……是七杀?
没错!
是七杀!
他养地那条恶狗!
原本,缩在地上痛不欲生的李管事,在听到犬吠声的那一刹那,猛地昂起头,两眼顿时重新生出了光彩!
宛如——回光返照一般。
心中大喜道。
终于!
有救了!
……
……
虽说,这小姑娘力气着实了得,上回险些一拳将七杀的心脏打爆。
但这头恶名远扬的凶兽,又岂是那么容易对付得了的?
更何况,入府多年以来,除了大公子以外。
他还不曾见过七杀这头凶兽真正怕过谁?
倘若它见自己受难,发挥实力,与这心狠手辣的小姑娘决一死战。
鹿死谁手?
还不知道呢!
而且,这几年来,可都是他一直在亲自喂养着这头凶兽。
自己是它的主人!
它没理由不救!
不救……自己……
想到这儿的时候,李管事忽然记起当日那一副记忆尤深的画面,眼睛里的光,瞬间黯了一半。
果然,不出意料。
七杀并未注意到他这个奄奄一息,趴在地上,伤痕累累的主人。
而是,冲过来,拼命摇晃着脑袋,一个劲儿地往那卑鄙小奴脚边蹭,嘿嘿嘿嘿,狗尾巴摇啊摇,一派讨好装乖卖萌的贱样儿!
“……”
李管事见此情状,双唇失控地剧烈颤抖着。
脸上,开始呈现出大片大片的死灰状,两只眼睛,死死盯着眼前这副画面。
整个人,重新,彻底……陷入了绝望之中!
杀人诛心。
杀人诛心!
杀人诛心呐!
他的心头爆发出一声凄厉地嘶吼。
下体无意识失了禁,哗的往外尿了一大滩焦黄色的液体,打湿了血肉模糊的股间。
浑身上下当即散发出一股浓烈的腥臊味,模样较之前,看上去愈发狼狈不堪。
莲庆被那尿臊味熏得缩了缩鼻子,低头,淡淡扫了眼手中,剩下的竹片。
不多不少,恰好,是十三枚。
面容,顿时,变得有些晦暗难明起来。
……
……
“原来如此!你是为了那一干小奴……今晚,找本管事寻仇来的……!”
肺泡被捅穿的痛楚,令李管事每说一个字,都跟刀割一般疼!
然而,无论方才还是现在。
他说话时,口齿都十分清晰,没有半点含糊。
这一点,纵使是身为敌人的莲庆,也必须要尊敬。
不过,她心里也不会觉得奇怪。
能从一群仆役中脱颖而出,坐上定远侯府总管事这个位置……这一点儿忍耐力,肯定是要有的!
“寻仇?”
莲庆冷笑一声,懒洋洋弹了弹手指甲,漫不经心调侃道。
“我与那些小奴非亲非故,他们身死,与我何干?”
“管事大人,您说冷笑话的水平,还真是越来越回去了。”
“少装蒜!你手里剩下的竹片,加上现在捅在我身上的,统共,是十七枚。”
“嗯哼?”
“进府那天,那头畜生咬死的小奴,人数不多不少。正好……是十七个……!”
“……”
莲庆闻言,微怔了一下,唇畔的笑容依旧。
没有肯定他的说法,可也没有出声否定他的说法。
兀自悄悄握紧了手中剩下的竹片,飞快抿了下唇。
实际上。
当她最初削竹片,削完一数,不多不少,数完正好是十七枚的时候……
她自己也懵了!
……
……
“你就算杀了本管事,那些被咬死的小奴,也都已经回不来了……!”
李管事,犹在做最后的挣扎。
苦苦劝说道。
“是的。所以,我不会亲手杀你。”
莲庆回过神来,低头,居高临下瞄了他一眼,正色道。
见她的神情,不像是在开玩笑。
李管事眼中,再一次生起了一丝光彩!
然而,转眼间。
又轰隆跌回了十八层地狱——
因为,他的眼前,出现了一张咧开的血盆大嘴。以及,一对尖长锋利、白得发红的恐怖獠牙!
“它会一口一口吃了你……”
莲庆面色阴沉如水,幽幽将话补完道。
声线,冷的像一根刚从冰雪里头挖出来的针。
锋利。
刺骨。
锥心。
“……”
李管事沉默不语。
接着,主动把脑袋埋进黑泥里边,嗤嗤嗤低笑起来。
整个人仿佛疯魔了一样!
如果不是肺泡处不断袭来的剧痛,已经不容许他有过于强烈地情绪起伏。
此时此刻,他真想哈哈哈大笑三声!双手用力击掌!
击掌!再击掌!
啪!啪!啪!
赞一声妙!叹一声好!
好!
好好好!
好一句我不会亲手杀你!
好一句我不会亲手杀你啊!
真是……好算计!
七杀这头凶兽,近年来,因自己私心一番刻意推波助澜甚至纵容下,在侯府里头,早已成了凶恶残忍地代名词。
而这样一头凶物,就算哪天突然发疯噬主?
怕是也不足为奇。
相对的,胆敢噬主的狗,自然会被侯府派人给处理掉!
这样算的话,她的确……是没有亲手杀自己。
她是在……借刀杀人!
借的……还是他李德海多年来自己养地那一把刀——!
就算自己死后,上头的人追究下来,无论怎么查,也绝不可能查到这卑鄙无耻的小奴头上!
……因为,那时候,自己早已经被那头畜生……吃得连半点骨头渣子都不剩……
难怪,在这之前,她敢肆无忌惮,对自己多番折磨施虐用刑!
完全不用考虑,在自己身体上留下众多明显的痕迹,死后,很容易被侯府的人循着蛛丝马迹……
查出来!
若是尸骨无存的话,哪怕是小楼里头的高手,也根本无从查起啊——
更何况,他纵使玩命爬的再高,也不过,就是定远侯府里头的一个总管事。
说穿了,本质上,还是一个奴才!
一条贱命!
又哪里值得贵人主子们,费那等功夫?
追踪死因?
呵。
借刀杀人!
毁尸灭迹!
一箭双雕!
全程节奏控制得极为完美,两只手,干干净净,不沾半点污迹。
这小奴看似貌不惊人,竟能使得如此计谋?
再加上,她先前崭露出来的那身霸道功法,待到年岁稍长些。
此子,是该有……多恐怖……!
……
……
这样一个人,要算计取走自己的命?
他又哪里来得活路?!
李管事把头用力埋在土里,嗤嗤嗤,笑得越来越癫狂。
紧接着,开始泪流满面,呜呜呜哭到眼鼻通红。
咋一看,活生生,就跟彻底发疯了似的!
“……”
莲庆见惯了人临死前的丑态,脸上的表情很平静。
并没有流露出半点报复成功的快感。
因为,杀他这件事,她早就计划很久了。
至少,在进定远侯府之前。
就已经开始了……
李德海的性命。
便是她向那人交的投名状!
今夜,根本不是碰巧!
不是因为李德海殴打了锦香,她临时起意,欲还锦香那笔人情债,索性取了他的性命!
而是,因为。
定远侯府——总管事这个位置!
李德海,坐得……实在太久了……
有人,近些年来,等得有些很不耐烦。
不想……再继续等下去了。
……
……
李管事唇角边的黑血,开始越涌越多,生死弥留之际,他凝望着少女那张平静到近乎冷漠的脸。
用尽全身气力,艰难地……问出了人生中最后一个问题。
“那头……那头畜生,为何……为何会受你控制……?”
他用的名词,是控制,而非命令。
显然,已经将里头的弯弯道道猜出了大半。
只是骨子里不甘心,想临死之前,最后再确认一下罢了。
“这半个月来,我夜里一直有偷偷拿食物过来喂它。”
“里头……加了何物?”
“……”
莲庆眼眸微暗,并不意外被他一语点破。
神色,有片刻的怔忪。
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答道。
“麻黄草。”
麻黄草里头,含有强烈刺激中枢神经系统兴奋地麻黄素,服用后,会给人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
长期服用,则会使人上瘾。
在现代的时候,麻黄草是用来制造冰毒的原料,属于国家严格管控药材!
不过,后面这些话,莲庆就算说出来。
对方也听不懂,
所以,她简短的给出答案后,便转过身去。
一步步,慢慢回到刚刚坐的那一方石凳上,周身缩成一团,双手抱腿,下巴搁在膝盖上。
笼罩着越来越淡的月光,远远看上去,就像一只寂静冬眠的蚕蛹。
小小的,很安静。
然后,又过了一会儿。
莲庆左手懒洋洋捂住脸,右手,照着之前每个夜里所训练的那样。
大拇指与食指中指相扣。
一划——
叭!
打了一记清脆的响指。
声音不大。
许是,这夜实在太过宁静。
亦或,这处院子过于寂寥。
恍惚,只要呼吸声稍微重一点,耳畔,似乎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所以,这一记响指,听上去尖利刺耳到仿佛要将头顶这片黑夜给撕裂一般!
七杀得令!
立即张开血盆大嘴,四肢用力往后一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