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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星期后,傻子屯盼来了那一缕永远不会吹向这里的春风,我这个傻子在无牵无挂的等待中也盼来了那一缕春风。舞台剧《春风》是今年下半年编排的最好的剧,这个年头,凄苦的冷调艺术早就成了小众,艺术家们怕落伍,都挣着抢着要个像样的剧本和像样的角色,没人再留恋过去那种脆弱的花蝴蝶角色,要说高雅艺术早晚是小众物件,每个人都挤破脑袋想要活成个真正的人,高低说一句小布尔乔亚都会平白无故被人飞一记眼刀。我和老黄站在村口抽烟,眼珠子恨不得窜出八米开外,老黄说听这种车声,瞪大眼睛听这种动静,得是个多么得宠的文化艺术团,可得宠的文化艺术团怎么会到我们这里来?别忘了,我们连一条通车的好道都没有,只有几条胡乱交织的土路,简直是在闹笑话。
我抽着从老黄口袋里搜刮来的香烟,没有告诉他我偷偷写信的事情,这种事情顶属窝囊废做的事,我认定了我自己是个窝囊废,于是将这件事埋进了心口里。我那封信也没写什么,但也带着些跃跃欲试的意思,我写那封信,是想看看赵小庆究竟有没有抛弃我,他如果抛弃我了,我也没什么可说的,我没有六十岁老头儿的权势财富,我败给六十岁老头儿心甘情愿,他如果没抛弃我,我想过或许他会给我托梦?说今天在想我?明天也会想我?
但我绝对没想过他会大着胆子和他的文化艺术团一起降临到我们这里,我们这儿算什么地界,他也敢来?我被派到这里是最恶劣的惩罚手段,要他看看么?看看小陆在这里吃过什么苦头,头一件苦的事就是割腕自残。我假如能活到八十岁,我依然会为此事悔恨,妈的就是一个窝囊废。
文化艺术团下乡巡演,在各个没有艺术气息的地方上演一场艺术气息浓郁的大戏,不可能这么快就轮到我们,我想到这里,狠咬了一口嘴里歪歪扭扭的香烟,我同样歪歪扭扭的心思在想,赵小庆又是跟了哪几个男人睡觉,才堂而皇之地获得这个好机会?为了看我一眼实在不值得,我自残为了送一封信,他出卖清纯为了看我一眼,我们俩算是什么苦情的大烂人。
老黄捅咕我的肋巴骨,笑得异常猥琐,老黄把嘴里的香烟嵌在嘴角,含糊不清地调笑我,呦,小陆你快看那是谁?哦!是你细粉白嫩的媳妇儿!他来看你了!啧啧啧!
我一巴掌呼到老黄沧桑像一层牛皮纸和砂纸结合的脸上,我说,滚你妈的,我没有任百十来号男人翻来覆去睡的媳妇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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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黄说的是错的,赵小庆早就不是细粉白嫩的花蝴蝶,他高了也瘦了,脸颊像被刀削过似的,眉毛浓了,眼睛不再含着笑意,由此显得他的鼻梁骨更加挺拔,他的肤色带着一点劳动人民的颜色,好像经过四季的风吹日晒,经过最底层的起早贪黑,不过这些只是他为了角色所做出的贡献,他现在不跳什么雪莲花了,也不跳什么花蝴蝶了,他在舞台剧《春风》里依然挑大梁,饰演一位背着战友从战火纷飞中一步一步走出来的小战士,小战士好不容易走出来,他缓了几口气,一回头,发现战友早就死了,小战士一直在背着一具伟大的尸体拼了命地行走,至此观众的眼泪都大方地撒出来,不得不说,即使换了大环境和大题材,赵小庆依然在演苦兮兮的角色,不过苦兮兮中是无限的坚毅,他现在挺拔的身段,宽宽的肩膀,坚定的眼神无一不在体现战士的坚毅品格。
像老黄这么猥琐的人都琢磨出来了,赵小庆算是涅槃重生,浴火重生,总之是重生了,这回真的是个优秀的青年艺术家,和我们这些臭虫不搭噶。
赵小庆推开前面几个男演员,从大车上跳下来,往前走了几步,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一会儿往左歪歪脑袋,一会儿往右歪歪脑袋,他在打量陆有善究竟是胖了还是瘦了,是快乐的还是难过的。我的发型自然是最明显的,我早就不搞什么骚鸭的三七分头了,我蓬松的头发全部涌到我的眼前,眼睛埋在头发丝里,只有鼻尖露出来,像小荷露出的尖角一样,另外我的胡渣很严重了,嘴唇又红又紫,怎么看怎么邋遢,一点不清爽利落,赵小庆的眼睛就像一面镜子,让我清楚地看到自己是个什么鬼样子,也让我难受,方三尺每次立整清俊地出现在我眼前,那几分克制的礼貌不就是在嘲笑我吗?嘲笑我这样的男人也配谈情说爱,也配爱一个人?让我更难受的是,我这副鬼样子就是柳天下笑眼里的样子吗?我有什么值得他爱的,他爱的死去活来的,这个世界上没有比他更蠢的男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