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后的日子,一起夜宵的几个人也成了好友。杨二不忍赵桔和孙裕都拿客人小费来买菜,就也拿出工钱来买酒给大家喝。于是夜宵更为畅快,老板邵五因为不在店里住,并不知道。
多日交往下来,孙裕对赵桔也没了避讳,告诉他自己只是来学生意的,他家在揭阳也是个中户,平常也不缺钱花,只想开个餐馆做份营生。所以他来邵记想学老板如何打理,否则“少五钱”给的这份工钱才不愿替他打。他家一直节俭,因此赵桔没来的时候他都把小费省着,为日后餐馆添些基础。另外,他家也看重杨二手艺,也想寻机会把他聘了去做主厨。
赵桔感叹:“创业守业都艰难啊!”对平民的生活环境更加切身体会。
一日,饭庄内有一个客人拿出一份“民报”说:“黄浦港被官家立为上海市了!”一旁人问:“是不是大将军黄浦侯家的黄埔港?”那客人说:“您说得倒是不错,但他可不是大将军,是太尉大帅!武将头领。”
一石激起千层浪,桌面上的客人都感兴趣。有人问:“听说黄浦港遍地黄金是不是?”那拿着报纸的人得意洋洋说:“那倒不见得,但人家那里琉璃作窗,垒石为路,日夜通明,号称不夜城!每到夜里不挂窗帘你都睡不着觉,外面太亮了。”“哦”的一片惊呼,整个饭庄都大为神往。
赵桔听了微笑,想那张山官阶也必定回升,又要趾高气昂一番。
接着,读报那人惊呼说:“哇!好消息,武夷冰玉歌舞团要来潮州唱戏,林黛小姐也会来!”揭阳县属潮州,许多人欣喜过来看,确认那条广告后都欢悦说:“一定要去看,花多少银子都值得,林小姐实在太漂亮了!”
赵桔一边想:“黛妹还真是名满天下,居然在一个县城还有这么多拥趸。”
孙裕看他听得入神,就偷偷拿出一张画片给他看。画上是林黛的戏装肖像,虽然素描,却也是惟妙惟肖。赵桔看着百感交集,孙裕轻声说:“漂亮吧?她是仙女下凡,一般人看到真容都要多活好几年。”赵桔说:“胡说!”孙裕说:“你也不用发急,反正我们是看不到的,一场戏门票少说也要二两银子。”
随着林黛临近潮州,店里的客人也越来越大方起来,赵桔和孙裕的赏钱急剧增高,他俩高兴道谢。有人说:“这点钱算什么?我还准备了十块银圆洒到戏台上哩。”还有人说:“人家林小姐什么排场,我们潮州人使钱再怎么也不能落下杭州人太多。”
邵五眼热两名伙计发财,提出要分成,却被他俩断然拒绝。孙裕说:“邵老板,你平日让我们从鸡叫做到鬼叫,我们也没多话,仅是贪图那些赏钱,你若再要来分,我们不如舍了赏钱无须殷勤。”邵五大慌,忙说不提此事,这些天因为这两个伙计卖力,店里生意也好了许多,可不敢得罪他们,万一他们撩挑子跳槽,定要坏了这番势头。
潮州的消息不断传来,冰玉歌舞团在那里连演六场,场场爆满。举州官绅恳请续演,但传出话来说:林黛小姐累了,逗留歇息几日就要回武夷。潮州一片惋惜。
一个夜晚,邵记饭庄食客满座。有一辆小车停在门外,一位素颜姑娘袅袅婷婷走了进来。举座为她的容貌所震惊,窒息安静片刻,有人哽咽道:“林黛!”一时间,所有人都站起身来看。
林黛凝眸一扫,就发现赵桔。赵桔正嘲笑孙裕目瞪口呆模样是不是见到妖怪,可转眼看见林黛,不由尴尬低头。林黛见他穿着小厮衣服,拿着条抹布正在收拾桌子。不禁泪满眼眶,走近去问:“哥哥,你这又是何苦呢?”赵桔见躲不过,笑说:“黛妹,你们还真等不得一年么?呵呵!”
林黛上前拉住他袖子说:“跟我回去吧,家中都在惦念着你。”她这一举动,让全场张口结舌,都想:“这赵小哥什么人物?要林小姐这般柔肠。”
赵桔推开林黛手说:“黛妹,我收拾下东西好不好?”林黛泪眼婆娑,知道他还想溜,就说:“哥哥,我不是来捉您的,您拿好行李出来,我们讲两句话也好。”外面车边已有武夷家丁打马离去。
赵桔这时再不装样,整个人如脱胎换骨,身心都焕发出一股气势。他洒脱走去里面提出行李。先同孙裕握手微笑说:“好兄弟,来日再见。”孙裕当即感觉如沐春风,激动中也说不出话来。赵桔又去跟出来看热闹的杨二握手道别,杨二局促说:“小哥,您记得回来看看。”“是。”
赵桔最后走到邵五面前笑说:“老板,这回算我私自辞工,前面的工钱就算补偿吧。”邵五惶恐道:“您折杀小的了,工钱应当照算。。。”不等他说完,赵桔已经和林黛并肩走了出去。
到了门口,赵桔习惯停下让林黛现走,林黛望着他坚决不肯先行,赵桔一笑,躬了下身走了出去。
二人一走出门外,店内一片嘈杂,猜测这伙计到底是何方神圣。
马车边,林黛拉住赵桔手说:“少爷,我知道也拦不住您,可您要记得早点回家。”赵桔第一次被她抓住手,人也变得僵硬,当时老脸一红说:“一年、一年我就回去。”“您身上有没有钱?”“没有。”林黛当即递给他一个布囊,赵桔拿在手上一沉。打开一看,里面金圆一大堆,还有五十几张汇丰的股票。赵桔笑说:“妹妹越发阔气了,这些股票尽够吃一世了。呵呵!”
林黛抹泪嗔道:“您又没来正经,听说夫人和娘娘都为少爷发了脾气,您还是在外面安稳过几日就回去吧。她们见您没吃什么苦,也许就忘了不打您。”赵桔怒道:“我娘打我就算了,娘娘凭什么打我?她算老几?冲她我也晚点回去。”
林黛见他一副二愣子模样,实在不放心,一跺脚说:“罢了罢了,还是我陪你去吧,在外也有个照应。”
赵桔摇头把布囊还给她说:“黛妹,你跟着我算怎么档子事?满天下都认得你,到时还要连累我。”他继续说:“你的家当还是拿回去,这么多钱我若使起来,还算不算谢罪,那还不如回家去了?”林黛眼泪再次满面,带雨梨花说:“好歹你也留着防身。”
赵桔说:“民间用不了那么多钱,我拿着这个布囊可能三天就要被官府当强盗捉了去。给我五个银圆足够了。”林黛一听也是,忙叫车边丫鬟取来银圆。
赵桔接了,对林黛说:“我要去了。请转告府里,莫要追着我,就当我出门游历好了。明年二月,我自当回去。”
林黛目送他消失在夜幕中。满怀忧虑回客栈歇息。
二人一走,饭庄内便喧闹成一片。人们纷纷猜测这个小伙计是什么来路,居然让当红的歌女林黛特意来寻。有人问老板邵五:“邵掌柜的,这后生是何方人氏。”邵五这时也没方寸,回答道:“他只说他叫赵兆,是从北地过来广东探亲。过岭东时和家人走散,又在山中迷路,到我家小店挣些盘缠。”客人就分析说:“他姓赵,那极可能是皇家宗亲,不定还是武夷公府的子弟。”另有人说:“对呀!瞧他那气色,林小姐在他跟前就像个婢女。一般门第公子赶不上三成,不是世子就是嫡孙!”
有人拿出最近几期“民报”说:“武夷公府只有一位少爷——黄浦侯,原先民报还一直登他的消息,可这阵子好久不讲了,莫不就是他?”举座皆惊,这也太匪夷所思了。而人言都宁信其有,而不愿信其无,店堂内的众人开始讨论起黄浦侯的奇闻异事来。
那杨二和孙裕听着越发相信这位夜宵好友就是黄浦侯,毕竟他好吃贪睡的毛病跟客人们说的是一模一样。
当晚发生的事,如长上翅膀迅速在民间传开。有许多赵桔好友仇敌开始询问他的动向。秦桧也怀疑赵桔已经离家出走,便写了封书信假意问候。照官场规矩赵桔该亲笔回帖,可回帖客气的却是武夷公赵亿,书中抱歉说儿子正闭门思过,不能应付往来致意,所以由他代书感谢。
秦桧由此确信赵桔不在家中。情报立刻传到燕京,吴乞买得信大喜狂笑:“天助我也!”当即与谋士秘密商议调动所有在宋朝细作,再派出训练已久的刺客团伙,分批潜入广东、福建,悬巨赏擒拿或刺杀赵桔。
跟随林黛的家丁连夜回到潮州,司马寺凌晨得讯后,马上率领武夷保卫队赶往揭阳县城。他一听说少爷出走,就也不顾新婚燕尔,请命要把他找回来。府内知道司马寺办事稳妥,也就答应了。
司马寺去时不敢在大路上设卡,生怕把少爷逼入山中吃风餐露宿之苦。赵桔因此得了便宜,当晚在客栈美美睡了一觉,第二天等开了城门就搭了辆运草料的牛车往潮州去。路上,牛车与司马寺人马插肩而去,赵桔躺在草堆中偷笑:“司马寺就是君子,宁愿放过他也不愿逼他进深山老林。要想到如果真设卡盘查,自己还真不一定会投降。那野林子里的日子实在难过,被抓回家也就算了。”
司马寺赶到揭阳县城,全城大搜。他问了林黛后埋怨:“林姑娘,您如何放跑了少爷?拖住他,想他也不会动粗。”林黛说:“司马将军,我若拖住少爷,他以后还会理我么?”司马寺无语,大少爷就这副小气心境,要是真逼迫他就范,过后他必定记恨。不理不睬、从此形同陌路当是他一贯套路。
与此同时,赵桔在牛车上含着一根草茎想:“要是这回唐绉再不肯结婚,就求林黛妹妹嫁给我算了。”但又瞬间自责:“该死!我又没有真心实意,娶过门不是多了许多尴尬!算了算了,莫害了人家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