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情报来看,似乎军统头目戴利与周呼海之间也有直通的无线电联系。并且有若干关键特工很好地隐藏在南京政权的警察和安全机关中,他们有时候为军统工作,有时候则为伪政权效劳,包括对于爱国者的逮捕、拷打和处决。
整个战争期间,最终究竟忠于谁的问题,对于爱国者和通敌分子来说,都是最大的问题,并无十分清楚的选择。犹如之后的法国,抵抗的情况那样。
中国的历史学者从未充分地面对通敌分子问题(部分原因是有如此多的通敌分子,实在太多。),历史学者研究这一主题时,将不得不对付“选择的清晰性”问题,哪怕仅仅为了展示当时人们的目的是如何各不相同。
当至少三个政府(重庆国民党政府、南京伪维新政府、延安政府)的特工们在长江下游与沿海省份,面对着日本占领军,为了取得战后的有利地位而展开竞争时,其敌、友之间的区分确实很不容易搞清楚。
以顾楫为例,法国人把他当作得力干将,国民政府也同样如此,只有知道他真正的政治信仰。
有趣的是,很长一段时间内,他确实在替法租界做事,同时也在尽力维护着国民党的利益,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也都得到了来自边区上级的指示。
这种混乱局势下,各方都会作出必要的妥协,在利害之中做出明智的选择。这就是为什么留在上海的许多知识分子对于其共同处境的感觉。好者至多是心情矛盾,坏者则颇有负罪感的原因。
用这种角度重新审视徐恩佐他们时,蒲素发现自己之前的判断,似乎也发生了极大地偏差。
徐恩佐既然被他在沪西歹土擒获,自然是日本人没把他弄死。只是说他卖主求荣,依靠叛变保全了自己的性命,似乎对他们又有点不公平。
徐恩佐他们被公共租界引渡到了虹口,在梅机关的黑牢里,经历过没日没夜的连续审问后,最后不知在里面待了多久,抱着必死心态的他们,又被转移到了76号。
几个人在梅机关全都苦头吃尽,生不如死。从来没有像那样,徐恩佐恨不得自己能尽快死去。那样的话不仅可以成仁,某种意义上满足了以身报国的心愿,也能摆脱那无边的痛苦。
只是转移到了76号以后,日子突然好过了起来。虽然还是被关押在牢房,却再也不是单独关押,几个犯人关押在一个牢房,屋顶上面还有天窗,能看到久违的天空,知道黑夜什么时候来临。
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连正常提审一次都没有。三个人的交代里都显示出76号的待遇,起码比在蒲素这边的日子好多了。之前在大宅下面的地库里,他们除了没挨打,没被审讯,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每天供应的冷水加馒头,也只是勉强维持他们活着。
后来又一天,在给他们送饭的狱卒走后,徐恩佐从馒头里吃出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八个字“虚与委蛇、彻底交代”。徐恩佐是个好学的青年,自费筹措抗日经费的同时,还不忘去念夜校,提高自身政治修养。
只是他翻来覆去研究了很久也没搞明白这八个字的意思。“虚与委蛇和彻底交代”,这里面的意思显然是矛盾的。
此时,身陷囹圄已经绝望的徐恩佐,起码可以肯定一点,这张纸条必然是军统的同志想办法传递进来的。
这事没法和关在一起的其他人商量。能把纸条用这种方式递进来,显然在这里也不是一般的人。这时的徐恩佐,虽然还没被提审过,只不过也不用多想,除了76号,上海也没其他让他这种人待的地方了。
思来想去,他最终还是决定,对于那个“虚与委蛇”先走一步看一步,这句话的意思无非就是他做戏,但是做到哪一步,他自己也不知道。但是,后面的“彻底交代”就很直白了,大抵就是有什么说什么的意思。
他当时不知道,之前和他有关系的那帮人,那时候还在外面的,几乎一个都不剩了。大部分被工部局和他一样被送到了日本人手里。只不过,绝大多数都没他的运气。当时他落网的时候,整个系统还没崩溃,他还有价值,所以被76号要了过去。
现在嘛,实在是他说还是不说,都没啥区别。
打定主意的徐恩佐,想好了之后也就不管了。只等着啥时候要对他提审,就按照纸条上的指示办,竹筒倒豆子有啥说啥。
说来这个纸条也确实来的是时候。之前那么多天都没有动静,而接到纸条的当天半夜,睡的迷迷糊糊的徐恩佐就被狱卒踢了起来,带着镣铐去了提审室。
审讯他的一共有四个人。当时他分不清谁是谁,在假装不老实了一二十分钟之后,他要了一支烟,以一种彻底崩溃的姿态进行了坦白。
以蒲素看到的,三人之间可以相互印证的材料来看,徐恩佐其实是个极具报国情怀的热血青年。更加难得的是,他不仅有想法,还有行动。
从他变卖店铺,筹措经费,组建小团体参加活动中就能看出。在受到挫折后,继续开店自救,然后在经营状态好转时,用赚来的法币,继续开展救国行动。而且数次参与了正规军的行动,也组织了大量的爱国青年一起投身爱国行动中。
唯一可惜的是,在最终导致他那个团队被捕的行动前后,充分暴露了他的草率和鲁莽,而且极不严谨,一点特别工作应该遵守的规矩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