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用了这么长时间才到达空地这儿,是因为他们在茂密的树林里往南爬行了很久,而且还要尽力移动得慢一些,尽量不弄出声响来。还会有其他人从木屋后面的树林里出来,他们将尽可能地包围这座小木屋。
从自己的后面。
从龚玉的后面。
他想象着有一个敌人爬到她那儿,两人都吃了一惊,但那个杀手的反应更快,在龚玉有机会自卫之前就对她开了枪。古铜真想从自己的藏身之处钻出来,迅速穿过黑暗的低矮灌木到她那儿去保护她,但他不能让自己屈从于这种冲动。如果他没搞清情况,不到时候就行动,他不仅会使自己处于危险之中,也会使龚玉处于危险之中。可问题在于,等他搞清情况时,可能就太晚了。
他的犹豫救了他,因为在他身后,近在咫尺之处,一根树枝啪的一声折断了,一只鞋踩在地上的松针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他感到自己的心膨胀起来,提到了喉咙口,使他透不过气来。一点一点地,他转过头,每一次只费力地转过不到一寸。小心翼翼。折磨人的谨慎。也许有一支枪正瞄准着他这边,但他不敢冒险突然转身去看。如果他没被发现,他的头突然向后一转就会暴露他,让他成为靶子。
他的额头上冒出汗珠来。一点一点地,他看见了身后幽暗的树林。又有一只脚轻轻踏在松针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他心头不禁一紧,脉搏越跳越快,一阵头晕目眩。
他看见10米之外有个人影,是雷娜塔吗?不。那人太壮实,肩膀也太宽了。那是个男人,端着一支步枪,背对着他。那人面对着小木屋趴下来,令人不安地消失在灌木丛中了。古铜想象着那人看见的场景。小木屋里响着音乐。关着的窗帘后面亮着灯。作为准备工作的一部分,古铜打开了灯和收音机,这逼真的一笔会让雷娜塔和她的朋友坚信,他们的猎物已经落入了圈套。
在空地的另一边,那三个人影不见了。估计他们已经散开,围住了小木屋,准备同时发起进攻。他们是要等着灯灭掉,等到他们认为我们睡着了才动手,还是现在就要往窗户里猛扔手雷,接着闯进去呢?
他们在树丛里跑的时候,会不会绊到龚玉身上?
古铜的原计划是,趁这些人过了桥正沿着小道潜行时把他们全部堵住,炸死炸伤几个,再从三个方位同时朝他们开火。现在,他能想到的唯一一个能够出其不意地进攻他们的办法是——
他慢慢地从坑里爬出来,手在前面摸索着,看有没有会使自己弄出声响来的东西。他的动作几乎像他刚才转头时那么慢。他悄悄爬过两簇灌木丛之间狭窄的空隙,接近了那个人影趴下来的地方。那人的注意力会集中在小木屋上面。其他人肯定也正盯着小木屋,不会往这个方向看。他抓过一把猎刀,刚才一直摆在坑沿上步枪的旁边。他已经有12年没有用刀杀过人了。他又爬过几簇灌木。
在那儿,在前面5英尺的地方,那人单膝跪着,端着一支步枪,盯着房子。
我们作出重大决定的时候,命运会不可避免地降临到我们头上。
古铜毫不犹豫地猛扑上去。他左手在那个枪手面前一挥,捂住了他的鼻孔和嘴巴,棉手套盖住了那人发出的声音。与此同时,把他仰面往后一拉,一刀刺入他的喉咙。
感情本身不会对我们有所损害,但如果我们那些有关感情的想法没有得到控制,这些想法就会对我们有所损害。
那人的身体僵住了……成了一具死尸。古铜无声地把尸体放到地面上。月光照在那个死人张开着的喉咙上,里面飘出一缕像是蒸气的东西。
训练会控制我们的想法,而我们的想法会控制我们的感情。
古铜听见了自己耳后那像锤子敲击一样的脉搏跳动声。他在灌木丛后面跪了下来,凝神观察周围是不是有别的人影准备动手的迹象。
还有没有他没看见的人?肯定会有人在路上守着小道的出口,那么这儿南面200米处的那座房子呢?追他的人跟踪自己的车经过那座房子时肯定看见了它。雷娜塔那一伙里是不是有人又回到那里,在那儿过了桥,从那个方向向小木屋逼近呢?也许此刻脚边的这个死人就是这样到空地的这一边来的。
只要有出差错的可能,就肯定会出差错。那伙人接近小木屋之前肯定就已经制订了一个计划。但他们是怎样互相联系同步行动的呢?不过那伙人恐怕不敢冒险发出哪怕是耳语那么轻的声音。古铜检查了一下尸体的浑身上下,证实了自己的怀疑,他没找到任何东西。
他们还能用什么办法使行动同步呢?古铜顺着尸体的左腕往下摸,摸到了一只表,但这是一只没有夜光指针、不会暴露所处位置的表。表上没有玻璃表面,只有一个金属盖,古铜打开了金属盖。在黑暗中知道时间的唯一办法就是脱下手套,去摸长分针、短时针,去摸表盘边缘凹槽里那些摸得出的数字。古铜很熟悉这种表,他摸到了一下一下往前跳的分针,很快就知道了现在是差5分到1点。
对小木屋的袭击会在1点开始吗?没多少时间准备了。他戴上手套,抹掉表上他的指纹,从灌木丛中尽量不弄出声音地迅速爬回去,回到那个阴湿的浅坑里,这坑越来越使他联想起坟墓。在那儿,他在那一排电线中摸索着,选定了最右边的两对电线。他把每对电线都分开来,两根抓在左手里,另两根抓在右手里,随时准备把每一对电线的一根端头放到蓄电池正极上,另一个裸露出来的端头放到负极上。
虽然夜里气温很低,汗水还是从他额头上的伪装炭灰下面渗了出来。他把注意力集中在小木屋上,很不情愿地意识到窗内的灯光削弱了他的夜视力。从他摸那尸体腕上的表到现在,他一直在数数,他估计过去了有4分钟30秒,对小木屋的袭击就要开始了,只要再过——
古铜算错了15秒。窗户炸碎了。手雷在小木屋里爆炸,发出耀眼的闪光和震耳的轰鸣声。握着步枪的黑影从灌木丛的掩护下爬出来,有两个砸破前门闯了进去,还有一个从后门闯了进去。古铜杀的那个人本应该和这后一个人一同闯进后门的,但那个独自行动的人一门心思往里冲,好像没注意到他的搭档没有出来帮忙。
从坑这儿,古铜看见小木屋的灯光在窗帘上投下匆忙晃动的人影。愤愤的动作。大声的喊叫、咒骂。攻击者在屋内没找到任何人,知道他们受骗了,中了圈套。他们肯定急于在圈套合拢之前离开小木屋。又是一声咒骂。人影发狂地往外退。古铜来回盯着小木屋的前门和后门。他们会全部从一个门出来呢,还是会像进去时那样分两路?
是分两路。古铜看见一个瘦长的身影冲出后门,立刻把电线按到蓄电池的两极上。黑夜变成了白昼。那个身影脚下的地面在震耳的爆炸中震颤着,扬起泥土和水壶里的铅弹与金属碎片。那个人被甩向空中。紧接着从前门冲出来的两个杀手听见爆炸声停了一下。古铜随即把另一对电线按到蓄电池的两极上,这次引起的爆炸比第一次更厉害,爆炸夹带着熊熊火焰在地面上撕出一个坑来,把两个尖叫着的人甩到高处,又甩下台阶,抛向门口停的汽车。小木屋的窗户全震碎了,火焰在外墙上翻腾着。
猛烈的爆炸使古铜眯起了眼睛。他扔下电线,拿起步枪。他尽快地扳动杠杆,向小木屋后面开枪,朝那个瘦高身影倒下的地方扫射着。一声猎枪的射击明确无误地告诉他,龚玉正朝跳到她附近空地上的人影开枪。又一枪。又是一枪。如果那一带有更多的袭击者,猎枪的射击声,更不用提枪口的闪光,肯定会暴露龚玉的位置。古铜曾嘱咐过她,要拿着两支枪往右滚5米的位置,那儿也挖好了一个坑,还为她摆上了一盒子弹。她应当迅速装上子弹再次开火,继续不断变换位置。
但这是他没时间想这个,他必须相信龚玉正按计划行动。就他自己而言,他打了第7枪,也就是步枪里的最后一发子弹后,扔下枪,拔出蓝警官的9毫米口径手枪,穿过灌木丛,尽可能地从阴影里朝那个瘦高身影倒下的地方摸过去。他离燃烧着的木屋越来越近了,因而也就越来越不可能藏在暗处。但火光还是有帮助的,它映出了地面上的一个人。古铜开了枪,子弹打在那人头上时他抽搐了一下。
这时古铜听见龚玉的猎枪又响了起来。他向前冲过去,向下瞄准着,用鞋子把那具尸体踢得翻过身来。他没看见他希望看见的那张脸。他脚下的这张脸不是女人的,不是雷娜塔的,而是她一个哥哥的。15个月前,当赖恩把他介绍给雷娜塔时,古铜跟她的这个哥哥在上海那个咖啡厅里说过话。
这时他觉得自己暴露了,连忙转过身去。他急于从燃烧着的木屋边退开,退回到黑暗的树丛中去。但同时,他又很想到龚玉身边去帮她,看看她开枪打的那两个人中有没有雷娜塔。他急切地想知道蓝警官发生了什么事。那边是否已经干掉了据自己估计正守着桥那头路边小道出口的家伙?
但古铜必须相信蓝警官能照顾自己,而龚玉,虽然她表现不凡,现在可能就要惊慌失措了。
虽然古铜的选择使他冒了很大危险,他还是沿着正在燃烧的木屋侧面跑过去,打算在房前找个隐蔽处,朝摔在自己汽车附近空地上的那两个人开枪。要是他们还活着,他们就会集中火力向龚玉开枪的地方射击。他这边可以给他们来个突袭。
但是一颗子弹飕的从他身旁飞过,射进小木屋里,把古铜吓了一跳。这子弹是从左边他刚才藏着的那片树林里飞出来的。刚才杀了的那个男人肯定还有个同伙,这人从南面那处房屋穿过树林往这儿走时没有另一个走得那么快。古铜扑倒在地上,朝一棵宽宽的可以用做掩护的松树滚过去。一颗子弹在他身后扬起尘土,枪口的闪光在这棵树的左边。古铜翻滚到右边,绕过树干,朝他看见枪口闪光的地方射击。紧接着他又扑倒在右边,又看见了闪光。他朝闪光处瞄准,还没来得及扣动扳机,就听见有人尖叫了一声。
尖叫声是龚玉发出来的。虽然燃烧着的小木屋里火焰呼呼作响,古铜还是听见了他身后那种令他不安的声响。在空地的边缘上,灌木沙沙作响,树枝噼啪折断,是搏斗的声音。
龚玉又尖叫了一声。接着又有什么人喊了一声,喊的好像是古铜的名字。不是龚玉。那声音古怪、低沉、粗哑,而且失真。那声音又喊出几个字,好像又是自己的名字。现在古铜有绝对的把握,这个粗哑的声音是雷娜塔的。
古铜提防着他前面黑暗树丛中的那个枪手,冒险往身后看了一眼,证实了他最怕知道的事。他看到一个身材苗条的高个女人,穿着黑色紧身连衣裤,头发短得像个男孩。此刻,她站在空地上抓着龚玉,左臂卡住她的喉部,右手举着一把手枪,枪管顶在龚玉的右太阳穴上。
雷娜塔。
即使隔着30米的距离,古铜也清楚地看到了她黑眼睛里的怒火。她的左臂把龚玉的喉咙卡得那么紧,使得她的五官全都扭曲了,嘴大张着,一脸怪相,使劲喘着气。龚玉抓住雷娜塔的胳膊,竭力要挣脱开来,但她右腿和肩膀上的伤使她没了力气,站不稳了。实际上,她的右腿是拖在地上的。雷娜塔勒着她的脖子,她几乎悬在那儿,随时有可能被勒断气。
“古铜!”雷娜塔喊道,声音又粗又哑,让人很难听懂她的话,“扔下你的枪!扔到这边来!马上扔过来!不然我就杀了她!”
绝望使他呆住了。
“扔下!”雷娜塔嘶哑地叫道,“马上扔!”
当她扳起击铁时,古铜不能再犹豫了。虽然烈火在呼啸,他觉得他只听见了一个声音——击铁被往后拉的咔哒声。当然,这是不可能听见的,雷娜塔离得太远了。但在古铜的想象中,那声音非常逼真,叫他心惊胆寒,好像那枪是顶在他自己头上一样。
“不!等一等!”他叫道。
“你想要她活就照我说的做!”
龚玉虽然被勒住脖子,还是费力地挤出了几个字。“古铜,救你自己吧!”
“该死的,闭嘴!”雷娜塔的胳膊更加用力地勒住龚玉的喉部。龚玉的脸扭曲得更厉害了,她的眼睛突了出来,脸色越来越暗。雷娜塔对古铜叫道:“扔掉枪,不然我都不用开枪了!我会拧断她的脖子!我要让她下半辈子都瘫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