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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大结局(上)帝后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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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惜欢果然笑了声,“娘子从前甚严,如今事事纵着为夫,倒叫为夫受宠若惊了。”

暮青道:“此后余生,我都会宠着你。”

这话可不像戏言,宫女们低着头,无不觉得面颊发烫,连步惜欢都愣了愣,随即吟吟一笑,眸波之柔胜过了初生的晨光。

“那回宫后,朝事改作三日一开可好?这些年为夫勤政,着实疲累,如今娘子回来了,你我也该过过自己的小日子了。”步惜欢得寸进尺,毫无去意。

暮青见这人没完了,瞥了眼大亮的天,脸色一沉,说道:“望陛下莫要恃宠而骄。”

步惜欢长笑一声,愉悦至极,这才道:“晚上无事,把下船前那盘残局摆一摆吧。”

这句才是真的。

“好。”暮青应了。

步惜欢这才心满意足地出门,往宝箓宫召见星罗文武去了。

彩娥领着宫女们重新来到暮青身旁,一番整衣正冠之后,暮青也起身出宫,前往集芳宫召见命妇。

帝后之间的小日子,就在这晨时的几句闲话间,细水流长。

星罗冬短夏长,冬日温暖如春,从无严霜。集芳宫外遍植天下名花,琼林幽翠,姹紫嫣红,宫内玉梁雕栋,鲜霞堆锦。

辰时一到,凤尊驾临,从天刚破晓就在宫中侯驾的诰命、夫人们急忙离席叩迎。

宫里遍铺梨木地板,上覆盘金织毯,皇后自锦绣团花中行来,雪裙玉带,云袖锦帛,行路间裙裾锦帛覆于毯上,若繁花堆雪,从无严冬的星罗忽然便添了几分清冽寒意。

命妇们纷纷伏得更低了些,少顷,凤尊入座,内侍宣唱,命妇们依品级见礼。今日是节庆日子,又逢凤尊回国,地方官妇能觐见皇后乃是难得的荣宠,故而参拜之礼甚是繁复,百十来个人,人人一番“妾身某氏,几品诰命、敕命,父兄、夫君官职及族氏分支,请皇后娘娘安”的话,便费了一个多时辰。

礼毕之后,上首传来一道清音,“平身吧。”

皇后嗓音清冷,令人闻之不由心神一醒。

命妇们谢了恩,依序入席,坐下之后才小心翼翼地望向上首。

只见皇后盛装而坐,云堆雪簇,金冠为冕,此冠不及凤冠华美,不及珠冠秀丽,不见翠玉堆锦,不见团花锦蹙,只以鎏金步摇为缀,天光洒来,金光耀目,端的是尊贵冷肃,风姿拔群。这等风姿气度着实不似女儿家,偏那容颜是多少女儿家争比不得的。

今日命妇觐见,又逢节庆日子,皇后这一身行头未免清素了些,但谁也不觉得不衬场合时节——天下之大,能加冕的女子,当今皇后可是千古第一人。她不单单是南兴皇后,她是大图神官,是鄂族神女,执掌半国之政,提点一国刑狱,她做了这世间多少女子不敢想、敢想也不敢为的事?

这些年,岭南商队运来了大图的丝茶百货,带来了不少从大图商人口中听到的消息,皇后娘娘在大图执政的这三年,废黜酷法,兴农治涝、拓通商路、督办诉讼,临行那日,万民相送,百姓携老扶幼,哭拜于长街道旁,那场面可谓千古难见,真给女子长了脸面。

命妇们一边畏惧着凤尊威仪,一边怀着好奇之心,宫中气氛暗涌,皇后端起玉盏,云袖遮了半张容颜,袖上若隐若现的金凤昂首一展,步摇在垂首之间一撞,金辉逼目,冷声慑人。

气氛一窒,宫人们鱼贯而入,为命妇们换上了新茶,众人急忙谢恩,垂首品茶。

暮青趁此间隙望向下首,目光落在一人身上——萧芳。

两人已有多年未见,昨日一到广林苑,暮青便想去镇国大将军府见见萧芳,奈何步惜欢担心她舟车劳顿,魏卓之又急着回府见媳妇儿,昨日便未成行。

今日一见,萧芳一身二品诰命的行头,花团锦簇,倒将一身霜冷之气掩去了几分,人也比当年圆润了些。

感受到暮青的目光,萧芳抬头望来,二人目光一接,眸中皆带着笑意。

暮青道:“看样子,你在魏家过得不错。”

命妇们循声望去,见皇后正与魏夫人说话,两人之间的情谊,众人也是耳闻过的。听说当年皇后扮作男儿入朝为官,官拜江北水师都督,曾闯入官妓所,把魏夫人强赎回府,拜堂成亲,此事也是惊世骇俗。

正因为魏夫人与皇后交情匪浅,又是萧大帅之后,颇得将士们与星罗百姓的敬重,在府里又有魏大帅宠着,日子过得羡煞人,只除了……无子。

“劳娘娘挂念,妾身一切都好。”萧芳欠着身答道。

“嗯。”暮青应了声,望着外头道,“前些日子在海上,脚不沾地的,好不容易靠了岸,坐着甚乏。听闻广林苑乃宣宗时期所建,景致不俗,不妨出去走走。”

此话听着寻常,却暗含体贴之意。

这一殿命妇今日皆盛装而来,三更梳妆,五更方能到广林苑,候驾候了一个时辰,见礼又是一个时辰,午时有大宴,少说也要一个时辰,若是一直这么坐到午后,怕是谁也受不了。萧芳不良于行,今日到场的人中还有几位年事已高的老诰命,出去赏景,谁有内急,可悄悄退下,谁想松口气,也可寻人闲谈几句,比在殿内谨守着礼数要好得多。

官家妇人皆是精明人,一听便解皇后之意,心中不由惊奇:见皇后是个清冷的人儿,以为性情必然孤傲,不料竟如此心细。

午膳摆在玉津园内,从集芳宫中过去,沿路有藏春门、灵嬉园、柳锁飞虹、碧水洞天等景致。此时已过巳时,命妇们伴着凤驾漫步园中,几位老诰命为皇后说着景致与苑中旧事,凤驾虽只是应几声,瞧神态倒也听了进去。

逛了片刻,众人一抬眼,只见前头垂柳成林,一座仙桥自红花绿柳中拔地跃起,雁柱阑楯,形似驼峰,气势峻拔。皇后走上飞桥临高远眺,雪带云袖乘风而起,青空澹澹,日高风清,这柳锁飞虹之景忽然便生了灵气,命妇们立在桥尾不敢扰驾,却见桥头奔上来一个小太监。

宫人禀道:“启禀皇后娘娘,星罗文武已伴驾往玉津园去了。”

暮青闻言淡淡一笑,说好了午时开宴,到了时辰她自会过去,有人是怕她不擅交际,这半日难熬还是怎的?竟差人来禀,让她早早过去。

玉津园内蓄泉为湖,垒石为山,建有山廊水殿,殿广百丈,上砌观楼,下阚湖光,乃当年宣宗皇帝钟爱之所。

凤驾到来时,星罗文武已于山廊内入座,听见唱报,文武纷纷叩迎凤驾,伴驾前来的妇人们也纷纷叩见帝王,唯独皇后见驾未拜,径直行过山廊,入了水殿。

少顷,殿内传出一道慵懒含笑的声音,“平身吧,今日,朕与皇后同诸位爱卿及家眷共度佳节,朕心甚欢,盼众卿同乐。”

星罗文武同命妇们谢恩入座,众人望入殿内,只见殿门大开,一枝茶花置于几旁,帝后伴花而坐,红尘网着清风,枫色染了清霜,真真如诗如画,神仙眷侣。

帝后经海路回国一事的内情,百姓不知,官场中却已闻风声。听说,北燕帝混入大图劫持了凤驾,圣上察知后向大图朝廷借道入境,御驾亲征,一路浴血,在英州余女镇大败北燕兵马,两国海师激战于海上,北燕名将陈镇被魏大帅所杀,北燕帝重伤,生死不明。若北燕帝驾崩,江北是否有收复之机?

听海师将领们说,大图天子遇刺乃长公主所为,如今叛军遍地生事,国内一片大乱。皇后娘娘虽已回国,手中却握着大图半壁江山之权,帝后眼下似乎是想好好过个年,但年后……这四海局势怕是会很有看头。

“酸。”正当星罗文武的心思飘到了国事上时,忽听一道清音传出,皇后从果盘中拿了只青枣尝了一口,眉心微蹙,随手放下了。

星罗刺史的心顿时提了起来,贡果是刺史府备的,皇后不喜,这家商号日后不用倒也罢了,但……罚还是不罚?

这时,只见圣上瞅了桌上一眼,慢悠悠地将青枣拿了起来,就着皇后品过的地方尝了一口,美滋滋地道:“甜。”

刺史愣了愣,皇后言酸,圣上道甜,这枣子究竟是酸是甜?

皇后哼道:“有本事你都吃了。”

圣上当真又尝了一口,眸波含笑,与在宝箓宫中问政时那喜怒难测的矜贵气度别有不同。

“哎!”皇后急了,欲夺却被躲过,不由瞪了圣上一眼,从果盘中挑了只梨子尝了一口递了过去,说道,“这个甜。”

圣上瞅着那只梨子,笑意却淡了几分,“分梨谓之分离,这可是娘子说的,忘了?”

暮青一愣,她是说过,在船上。那天,侍卫端来几只梨子,远航途中,新鲜蔬果难得,步惜欢正养身子,她想都留给他,就以此为说辞,一口未尝,没想到他当真了。

“此后余生,惟愿朝朝暮暮,白首不离。”步惜欢望着暮青,眉宇间锁着的缱绻深情,似那青枣的滋味,是酸也甜,久而不散。

山廊上,湖光潋滟,映红了人面繁花。

水殿内,帝后彼此凝望了许久,皇后剥了只柑橘递了过去。

“许你甜蜜吉祥,这总行了吧?”皇后的嗓音依旧清冷,只是添了几许哄人的无奈。

圣上默不作声,眸底却浮起几分笑意,把那柑橘接到手中一分为二,一半又递给了皇后。

皇后接了,两人一瓣一瓣地剥着橘络品着柑橘,山青水绿,日暖花红,两情久长,莫过于此。

“启奏陛下,午时了。”小安子待帝后品罢柑橘才禀奏时辰,一声开宴传出殿廊,惊醒了无数艳羡的目光。

礼乐声起,宫人们捧着珍馐而来,宴一摆齐,歌舞名伎便翩翩而至,一时间,云高乐和,君臣同乐,酒过三巡,老诰命们悄声话着家常,命妇们陪在夫君身旁,时不时地瞥向殿内,舞姬们的云裙水袖遮掩了殿内的光景,依稀可见帝后为彼此布着菜,圣上举箸落勺间优雅矜贵,他只在皇后身旁笑着,皇后那一身清霜就跟融了似的。

凤尊远居神殿的这些年里,圣上专于社稷,未纳一妃半嫔,不知令多少人匪夷所思。可今日见了凤尊其人才忽然看明白了——人世间最好的姻缘莫过于夫妻相配,白首成约。

这一往情深,岂能不羡煞了人?

今日乃灶王节,按习俗要祭拜灶君,午宴后,帝后便未留星罗文武及其家眷,待人走宴散,二人便相携回宫。

步惜欢离开汴都已有半年之久,如今天下间谣言四起,难说南兴就不会乱,他本该一登岸便快马加鞭赶回宫中,却执意在星罗逗留,半点儿也不着急。

“你御驾亲征,四海皆知,咱们刚回来,消息尚未传遍天下。在天下人眼中,帝驾离去已一旬有余,国不可一日无君,你就不怕有人动什么心思?”刚用过午膳,暮青睡不着,一回到延祥宫中便将船上未下完的棋局摆上了,一边对弈一边问道。

步惜欢一察觉北燕的意图便命替子留在岭南行宫,自己率隐卫暗中潜入了大图,路上得知她被劫后,立刻命替子向大图朝廷借道。他蛊毒发作,知道大图必乱,洛都朝廷在此国难关头必不敢明着与南兴为敌,定然应允此事,卖南兴个顺水人情。于是,替子扮作帝驾率军入了大图,步惜欢在半路上与大军汇合,这才赶到了余女镇。

自替子离开行宫,御驾亲征的事儿就传出去了,这几个月,朝政是陈有良带着执宰班子在处理。这几年虽然国泰民安,但朝中文武政见不同乃是常事,地方官吏也难说都拥护新政,虽然有人趁此时机作乱的可能性不太大,但也不得不防。

“如此岂不更好?”步惜欢望着棋局,气定神闲,“这几年,朝中文武齐心社稷,虽是好气象,亦当居安思危。盛世之下,必有腐蛀,此番大张旗鼓地亲征,若不掀几只蛀巢出来,岂不可惜?”

暮青翻了个白眼落子,一副果然之态。

上回瓮中捉鳖扳倒了何氏一党,这回又该谁哭了?

不用猜,潜入大图之前,步惜欢一定命监察院撒了网,这人就算涉险,也绝不会莽撞,他将背后留给人看,那背后多半有局。

步惜欢应了一手,笑道:“娘子似乎不以为然。”

暮青道:“何家兵谏、林党覆灭才几年?百官的忘性不至于这么大。只怕你人不在金銮殿,君威仍存,没人敢造次,这回你未必能如愿。”

此话听着是泼冷水,实则与褒扬无异。

步惜欢愉悦地笑了声,打趣道:“怎是为夫之威?应是你我联手之威。”

“所以说,此番亲征,有些人未必会倾巢而出,很可能只是暗中走动,闹不出太大动静儿来。”暮青推出一子,攻势雷厉。

“足矣!”步惜欢慢条斯理地应手,“外事纷争大起,内事不宜用兵,动静小正合我意。这几年,改革施政如火如荼,朝中文武虽齐心社稷,但政见之别已显。此番亲征,权柄放给执宰班子,陈有良那耿直性子压不住争执,朝臣之间必有政争,监察院都盯着呢,我倒想瞧瞧他们的手段。明年开春儿便是春闱,各州举子进京赶考,恰逢我亲征在外,地方与礼部之间会有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往来,我亦殷切盼之。”

暮青浅浅地扬了扬嘴角,说来说去,动静大亦或小,都是有人要倒霉。

监察院的奏报尚在路上,但她有预感,这人比别人多长了个心窍,此番部署遍布朝廷地方,也许能左右朝廷未来数年乃至十余年的局势。

“将军。”这时,步惜欢懒洋洋的声音传来,暮青抬眼望去,正对上他含笑的眸子。

她低头看棋,面前摆着的不是一副围棋,而是九竖十横,中书“楚河汉界”——一副象棋。

这副棋是她在船上所画,当时舰队启程不久,步惜欢晨昏时分常立在窗前遥望,她知道他牵挂父王,忧他伤神,便画了这副棋陪他解闷儿。船上无甚名贵木料,棋子乃船工依照图纸所雕,工拙粗简,却不妨碍有人上瘾。

初时,她教授了规则术语,不过三五局棋,步惜欢便开了窍,在船上与她悠悠地下了两个多月,如今已然棋力颇高。

“拆炮挡子,神来之笔,弃车取帅,石破天惊。”暮青不吝赞扬,赞的却不知是棋局,还是政事。

步惜欢一笑,眸波盈盈如一湖秋水,波心映着她,倩影独好。

“可乏了?歇会儿可好?”他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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