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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天下是来的最晚的一个，不过也没人管他，他根本就是个透明人，他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走，无人在意，他的座位也一贯地被排在最后面，这种地位在文艺汇演和放露天电影时尤其明显，他只适合躲在人群后面，他的笑声湮灭在众人的笑声里，这样就没人知道他也会笑，也敞开怀地大笑过。小金的眼睛顶数最好用的，这时四只眼睛发挥到了最大的用处，厚厚的眼镜片好用极了，他最先看见柳天下的，于是用胳膊肘推我，低声提醒，小陆小陆，柳天下来了。

他的态度代表了绝大多数人的态度，从人性的黑暗面上讲，他们坚信柳天下是和我有一腿的，柳天下绝对是个破.鞋，不过男的也能叫破.鞋吗？他们对这种不能公开提的话越发的感兴趣，天一擦黑，大葱蘸酱吃净以后就开始睁着小眼睛彼此闲聊，聊一聊柳天下多么会勾引男人，多么大胆，破烂.货，不要脸！我相信，如果柳天下是个女人，这会儿的传闻应该发展到他一个人骑着骡子笨笨拙拙地去县医院里打.胎，打掉的一团红霞般的血水就是我未出世的孩子，由此坐实了他是个破.鞋的传闻，他可能会被所有人唾骂，被小屁孩们砸破玻璃窗户，但他是个男人，没有大自然赐予女人的器官，于是村里的传闻就到此为止，没有更深的程度，他们既气愤又释怀，柳天下怎么不是个女人呢？他要是个女人他们的传闻就可以更加无耻了，算了算了。

我举起手，向他挥了挥，我们这群抽烟大汉窝着的地方才是他应该下脚的地方，一个人总躲在后面算什么呀，既然他们把你定位成了颇有姿色的破.鞋，你就应该抬起头大胆一点，不是说当着他们的面和我搞一搞，是说破.鞋那种老成大气的心态你该学习一下。

柳天下没理我，他坐在专属于他的乌漆嘛黑的地带里，他坐下以后，才抬起头偷偷看前面是怎么一回事，怎么就突然来了个年轻漂亮的女大学生，看见那位堪比桃子一样甜蜜的女性身体，柳天下突然有了很多创作灵感，他画小人书手艺顶不错的，能把林黛玉画成一股风似的，比柳树枝还纤细，一不留神就消失了，老黄说这就叫神韵，你能把神韵画出来，你才能算是个艺术家，老黄是个善良的糙汉，他没有说柳天下是破.鞋，他说柳天下是艺术家，小金是个善良的读书人，他不说柳天下是破.鞋，他叫柳天下为小柳同志，看看，同志，说明和我们没什么分别，大家都是一片区域里的。

48.

我们都在抽烟，谁也没听方三尺的话把烟掐了，方三尺也没有再絮絮叨叨地啰嗦我们，因为柳天下来了，他何必啰嗦我们，在我们身上他又找不到甜头，只有在柳天下的身上能讨到一时半刻的甜头，这也是他坚持在路不通要绕路的情况下还来这里开大会的原因，别的地方没有柳天下，没有这么个小尖下颌文文静静的小可怜坐在人群后面。

方三尺走到后面，坐在柳天下旁边盘问他，小柳同志，你怎么来晚了？家里有什么困难一定要和组织说，组织上一定会为你解决的，别一个人憋着，问题不好解决的。

我如果坐在旁边一定要嘴贱地接句话，方干部全权代表组织负责解决你，所以，方干部的个人男性问题你也得替他解决解决，具体怎么解决你们俩商量商量，总还不至于到骑着骡子去县医院解决的程度。

柳天下如实地回答问题，他去喂兔子了，兔子今天不爱吃饭，他喂了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触及到方干部的知识盲区，年仅二十岁的方干部天真地问，它们不爱吃饭？你喂胡萝卜呀，喂胡萝卜也不行？

柳天下看了方干部一眼，那绝对是落落大方、光明正大的一眼，只有看傻子的时候我们会用这种眼神，柳天下的大眼睛里波光潋滟，存着一汪温柔的潭水，方干部被看了这一眼，心里猛地一动，从里往外冒着想和他交.配的男性荷尔蒙。柳天下说，兔子不爱吃胡萝卜，而且，我的胡萝卜还不够吃，怎么能给它们吃。

方干部知道自己是犯了错误，犯了某种何不食肉糜的错误，这种错误拉大了他和柳天下之间的距离，这是一种只有天真烂漫的白痴贵族才会犯的错误，好在方干部知错就改，不耻下问，方三尺问柳天下，那小兔子们到底喜欢吃什么啊？

柳天下大发善心地告诉他，兔子最喜欢吃芥菜缨子和萝卜缨子，割下来的缨子塞进笼子里，兔子蹦高高吃。

哇，原来是这样！方干部开心极了，眼睛笑成了一条缝，此时此刻他觉得，毛茸茸的小兔子有多可爱，柳天下就有多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