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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又去老宋家做局。小林这个小丫头片子因为无拘无束地和我们闲聊，已然不拿自己当外人，她的嘴巴虽然小，但一张一闭能说出许多惊世骇俗的话，我们才知道，她不是不清楚这个世界是什么样的，而是她不想讲，她想干脆就当这个世界是美好的。她乌黑的发丝在窄窄的肩膀上扫来扫去，她长成了一个我们在书里看到的那种少女，其实也属于刻板印象，总之是一个清纯的、轻盈的、爱笑的女学生的模样。她还试图打破这种刻板印象，她拿起蒙了厚厚一层油的锅铲在老宋家的大铁锅里扒拉了一道简单的菜——大葱炒鸡蛋，她的这道菜是最后端上来的，当然，我们都得伸几筷子示意一下，我很欣赏你，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小林第一次遇见柳天下这样的男人，没什么文化，完全可以说是一个本本分分做人的文盲，然而这样的文盲拥有十分柔软的身体，小林无意中碰到柳天下的肩膀，感叹他软乎的身子，他看起来瘦瘦小小的，摸起来却挺有肉感。除了柔软的身体，他还有十分生动的表情，这要得益于他脸上的大眼睛，什么悲欢交集都能在他的脸上看得一清二楚，你碰他的时候，他会猛地缩到一边，与你保持三四十厘米的距离，你如果说点什么，会马上在他的脸上看出反应，他的每一个表情都很显眼，除了恍惚时的表情，恐怕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那时是什么表情，是何种心情。

吃饭吃到最后，小林提议，我们不如玩一次成语接龙吧，输的人得把这一碗特别酸的野果浆子喝掉，干脆利索地喝掉哦。老黄搓搓手，特别像吃屎前的绿豆蝇，老黄说，来呀，谁怕谁，今天我让诸位大开眼界，看看什么叫腹有诗书气自华、学富五车、才高八斗！

我把酒杯抬起，重重地磕了一下桌面，我说这他妈不就跟行酒令一样的么，玩游戏，我陆某人从来没输过，在锦江路，在我面前脱光衣服的骚鸭少说没有一百也有五十了，有赌注才有意思，光喝酸溜溜的野果浆子有啥意思？我提议，诸位，晚上好，不如谁输了谁把老宋院里堆着一大摞柴火劈了！

老宋院里堆着的柴火像小山一样高，怎么讲吧，如果哪天我不想活了，我一把火点燃老宋院里的柴火，我能与全村人同归于尽鱼死网破。

老宋第一个鼓掌，好！好！好哇！这个办法好，这个月不用劈柴了，陆老师不愧是陆老师，像我们就没有这个觉悟嘛！这话说完老宋突然觉得自己讲错了，光夸我一个人，把小林和方三尺推出去了，这哪里是基层干部该做的事？这是人做的事？呸，这张臭嘴。

52.

于是野果浆子加点白糖，成了我们桌子上的饮料。从老宋开始，老宋这个吃了屁的老头子张嘴就开始拍马屁，他大声喊了一句：年轻有为！意在暗指方干部年轻有为，年纪轻轻大有所为啊！老宋时时刻刻在拍马屁，不管拍的火候怎么样，反正他是拍了，他对自己是问心无愧的，他对得起自己那歪曲的良心。

小金第二个接，他不是学文学的，但相关的语文素养还是有的，他想了五秒钟，在众人的期待里颤颤巍巍地开口（十分紧张）：为德不终！我和老黄都笑翻了，怎么会有他这种人，脑袋里缠着五六条筋，把他的脑子都糊住了，老宋刚开题的年轻有为，到了他这儿，立马被歪成了为德不终。

好在下一个接的人是老黄，老黄微笑着，手里捻着一根细细的香烟，看上去胸有成竹，确实，他的知识储备还是够的，面子上看着不像什么好人，可以说是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反例，但肚子里存着的还是大把大把的墨水。老黄颇有意味地讲：终南捷径。也不知道他在对谁讲，对谁疯狂暗示我们当中有一块儿珍贵的敲门砖。

轮到小林，她露出笑靥，手里晃荡杯子里的野果浆子，她说这有什么难度？径情直行啊！我今天祝福各位万事如意，心想事成，径情直行！老黄带头鼓掌，看得出来，他很骄傲，他们学文学的在酒桌上好受用哇，简直是终身受用。

接到行字，太好接了，我有一大堆成语可以往外抛，然而我的后面是柳天下，我想我抛出什么他都接不住，因此我就更想难为他了，他脸上的表情很苦涩，他并不想掺和在我们当中，但不知不觉就掺和进来了，他脸上的表情比苦瓜还苦。我讲：行不由径！于是最后一个字又落到径字上。柳天下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张开嘴巴几次想说点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其实这桌酒菜有什么意思？这局游戏有什么意思？都不如看柳天下的巴掌脸有意思，看他那样楚楚可怜的小脸涨得通红太有意思了。

柳天下最后说，他答不出来，他没看过什么书，他是个文盲。

他指着自己年轻的脸说自己是文盲的时候，那场面的确既心酸又凄惨，我们也不算是在欺负他，他本来就是个小文盲，比起讲成语，他更愿意砍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