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柳天下终于能呼吸了,他的身体湿漉漉的,眼睛也湿漉漉的。他深吸一口气,吸进去的都是那股腥涩的味道,他吞了方三尺的血,他把自己的口水和方三尺的血一起吞下去。从胃里涌起一阵烧灼的恶心感,他干呕想吐,蜷缩着身子吐了几口,吐出来一点水。方三尺掰过来他的脸,发现这张脸还是那么好看,没有任何损伤,摆在那里还是一副制作精良的画,是遗留在噩梦里的艺术品。柳天下紧紧闭着嘴巴,有多恨他?牙齿咬透了下嘴唇,血渗了出来,多疼,他红着眼睛盯着方三尺看,看他还有脸皮吗?还有良心吗?一颗良心拿出来随意败坏,收得起来么,他亲眼望着跌落下来的圣人君子恶意地情随事迁,他像看笑活似的看方三尺如何如何侮辱他的身体,也许明早太阳升起来就是世界末日,那样太好了,大家一块儿死。
柳天下的身体湿漉漉的,像一块儿透亮的冰被打透,周围水淋淋,滑湿的触觉就和打冰差不多。方三尺第二次打穿这个洞,已经没有什么困难了,所有涩涩的阻碍都变成了油光水滑,通道畅通无阻,他才知道柳天下的滋味,知道男人的快活。他没有束缚住柳天下的双手,就像刚才一样,他是个聪明人,他留出柳天下的双手,把自己的脸搁在那里任凭柳天下发疯似的乱打乱扇,他挨了十几个重重的耳光,只是为了转移一下柳天下的注意力,实际上那些耳光有什么用?毫无用处,他一边挨着极痛的耳光,一边在下边干完正经事。也许柳天下看清了他的小伎俩,这次放弃了双手挣扎的权利,只呆滞地看着他,也不是毫无波澜的呆滞,他知道,柳天下冷笑着看着他,看看一个衣冠禽兽是怎么突然发作起来的。
方三尺低下头,在柳天下平坦的肚皮上恶狠狠地咬了一口,咬破皮了,流出点血,蹭在他的鼻尖上使得他狼心狗肺的形象更加浓重,他对柳天下讲:小柳,你可以夺门而出就向这个世界告发我,你可以毫无顾忌地举报我,从此我们的名字会以另外一种方式永远联在一起,会有无数人龌龊地猜想我是怎么把你掰开的,会有无数人一边臆想一边猜测你在床上挣扎了两个时辰快活吗?会有无数人懊恼自己怎么就不能趴墙根听一听柳天下的呼喊求救。
他又说,我摸过你的血。
太可怕了。柳天下猛地从床上滚下来,打探着眼前这个男人——他的气质没有变,眉眼没有变,身材也没有变,一切都还是原来那个样子,他还是儒雅清俊的年轻干部,可一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成了永远不可能化解的噩梦。
86.
柳天下从屋里逃出来,两只脚踩在泥地上才有了一种踏实的感觉,他还活着,他不是飘在空中的柳絮,他一边跌跌撞撞地逃着,一边抹掉黏在脸上的泪水,一抹一大片又涌出来,他跑到小溪边,溪水很凉,然而越刺骨越好,他将大捧的清水泼到脸上,清水很清却洗不净他的脸,他这个人也是洗不净的那种人了。
他坐在小溪边开始发呆,想一些过去的事,想他的母亲是怎么死的,他看过那种惨状,觉得不会再有人比那种死法更惨了,他没和任何人说过,他觉得他的母亲非常高雅,即使他的母亲将一生的倒霉名声传给他,他也还是珍惜她的高雅,珍惜她的坚强,这么想着他也坚强了起来,他学着他母亲说话的口吻欺骗自己:谁没个被恶狗咬一口的时候呢。可不是所有人都会这么倒霉,轻飘飘定义说那只是被狗咬了一口而已。他又开始质疑自己,他平日务农积累出来的力气跑到哪里去了?他凭什么招架不住一只恶狗的攻击,他真的招架不住,他摸摸自己身上的肉,他一天三顿喝稀粥,真打不过肉蛋奶不断供应的小畜生,人能打过畜生吗?他强忍着眼泪,眼泪变成一个圆溜溜的鼻涕泡跑出来,把他自己逗笑了。
他望着清澈透亮的溪水,对自己讲,有些人注定没资格轻生的,他不像一些纯洁无瑕的人,被玷污一点就得去死,死的轰轰烈烈,死的美极了。他的命不值钱,他还没那个资格去死,他即使被玷污了也得当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不然后人就会评价他:死的好,怎么才死,早该死了。他还得苟活着,他至少跟自己讲过五十个“这没什么的”,然而他一动弹,身子骨像散了架一样,到处都疼,屁股最疼。他忽然就伤心地哭了起来,他生在山里,长在山里,也是在这山里见识到人性的险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