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
我熄了灯,门外响起错乱的敲门声,我只能将油灯又点上,披上一件落灰的呢子大衣,皱着眉头十分不情愿地打开门,我虽然不知道他是谁,但我极恶毒的嘴巴一定得先评论几句,不用看清那人的容貌长相,我拽开大门,冷冰冰地问,大晚上找上门通常都是缺钱缺得很的小妓.女和瘾君子,您是哪一种?
我往下看,看见蹲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柳天下,我被他吓了一跳,他自己也知道狼狈的状态比厉鬼还可怕和恶心,他示好般地对我笑笑,说他家门口突然出现一头狼,像是很久没吃饭了,一下就撕碎了他的衣服,他和狼搏斗了很久,最后狼没了力气,他也没了力气,他慌慌张张地逃走,没死在家门口真是幸运。他又补上一句,外面实在太冷了,他哆嗦的不行,他快要死了。
屋里的油灯一照在他的身上,我便知道他在说谎,他自己也知道,他身子不干不净的怎么能接受光明的检查,他还抓着最后一根稻草,拼了命地撒谎,他说他遇见的那头狼有多么多么的可怕。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把他看的一清二楚,他脖子上青紫的掐痕,胸脯上细碎的吻迹,指甲里凝着的不知是什么人干涸掉的血块,这一切我都看得清清楚楚,我怎会不清楚。我专心去看他的眼睛,强迫他也来看我的眼睛,他终于受不住了,开始嚎啕大哭,眼泪噼里啪啦地掉在胸脯上,总有那么一个小畜生,和我一样对他的胸脯无限向往,甚至比我更加龌龊和败坏。
我没有说话,我坐在旁边的板凳上看着他哭,他哭了一会儿,停下来了,睁着一双湿乎乎的眼睛看着我,他又开始说那头狼是多么多么的可怕,他的力量太渺小了,他的衣服质量很不好,一扯就碎成渣了。
我继续冷着脸,等他的谎言不攻自破,然而他硬撑着描述完整个谎言,他太想留在我这里了,外面好冷,他如果在外面待一晚上,第二天他就得死。他抬头问我,你相信了吗?你信了吗?他如此天真,如此渴求,我抓住他的肩膀,却没能给他一个他想要的答案。
我问他,是谁?是哪个小畜生?
他凑近去摸我的脸颊,摸到我眼角溢出来的一颗圆滚滚的泪水,他说,小陆,干嘛要哭呢?
我抓起他的肩膀,把他挤成一团,怒不可遏,我把他拽到眼前让他看清楚我眼神里的东西是什么,我心里的东西是什么,我越抓越紧,他蜷缩着身体,感到无限悲哀,原来力气弱小的人只有他一个人罢了,他的小陆和方三尺是一样的强硬和蛮横。
我对他咬牙切齿地讲,我再问一遍,到底是谁?是哪个小畜生?
88.
他摇头,他一直摇头,他坚定地说,他不认识。他无法说出那个名字,他太害怕了,他怕的事情太多了,他怕他真的永永远远成为受害者被人笑话着,他怕他就此成为方三尺镰刀下的谷物,被他收入囊中。他怕他的小陆知道了真相,然后突然冷笑,说你这不是活该么,你为什么不早点和方干部睡春风觉呢,还能抽几成油水。他也怕他的小陆笑不出来,而是提着一盏油灯怒气冲冲地去挑战父权创造出来的小畜生。哪一种他都怕,他怕的太没道理,因为他活得战战兢兢,活得如履薄冰,总是怕这怕那,迫不得已活成他母亲口中最软弱的那一类人。
你不认识?那好,你现在出门和我去指认那个小畜生。
我拎起我的油灯,我想不必害怕什么黑暗,我提着灯走在前面,挡在他前面,照亮一条路,他还唯唯诺诺地害怕什么呢。我说,你清理身体了吗?别清理,那些都是证据。他的脸色苍白极了,他说不出来话。我说,小畜生弄进去了吗?弄进去了吧。他像泄了气的氢气球,一点点往下塌陷,好像活不下去的模样。我最后又说,你们弄了多久?有十分钟?或是十五分钟?
他的记忆是溃散和连不成线的,他没有清楚的时间节点,那是非常漫长和可怕的一个晚上,他要如何时时刻刻记住是多少分钟?他其实可以遗忘这些,就当是短暂痛苦的一瞬间,他本来就打算这么欺骗自己,不过是一刹那,然而方三尺一个字一根铁钉似的把他钉在冷冰冰的耻辱柱上,方三尺说,他们共处、快活了两个时辰,不多不少。
他哆嗦着问我,两个时辰是多久?他不知道时辰是怎么换算的,上完小学以后他就没再学过数学和语文。
我深知,一个时辰等于两个小时,两个时辰就是四个小时,四个小时啊,我的心碎成了玻璃渣子,眼泪随即哗哗地往下掉,有好些落到柳天下的手心里,被他轻轻地握着,不知会不会烫着他。
我告诉他,一个时辰等于十分钟,那么两个时辰就是二十分钟。二十分钟,在漫漫人生中不值一提,是沧海一粟而已。